一個向“人民楷模”朱彥夫同志學習的熱潮,正在齊魯大地興起。
許多人在學習中思考:這位四肢全無、失去左眼、頭部背部還殘留著彈片、腹部有嚴重刀傷的特殘軍人,在其重傷致殘后的漫長歲月中,忍受著比常人多得多的痛苦,經受著比常人多得多的磨難,艱苦跋涉,不懈追求,每一步都留下了堅實的人生足跡,是什么支撐著朱彥夫走過了艱難卻又輝煌的歷程?
《大眾日報》日前刊發三篇通訊,并配發三篇評論,為讀者揭示朱彥夫身上的三個特質。
忠誠
忠誠為黨一心為民
空山新雨后,天氣晚來秋。10月11日,一場雨后,天氣漸涼,沂源縣西里鎮張家泉村的山路薄霧環繞,漫山的青色有些泛黃,路邊的野花在風中搖曳。
“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。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,是無數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拼來的,我們要時刻深懷感恩之心。”已是耄耋之年的朱彥夫雖然飽經風霜,但話語之中、眉眼之間,依然流露出一名共產黨員的堅定信念。
在朱彥夫家里有一樣東西,他視若珍寶,那是他在戰場上榮獲的3枚軍功章。在他看來,軍功章不僅包含著對軍旅生涯的回憶,更是黨和人民給予的最高獎賞,它像一面鏡子,照射出革命戰士對黨忠誠的深度和純度。
童年苦難的歲月,家仇國恨,在他的幼小的心靈深處埋下了抗爭的種子。1947年,年僅14歲的朱彥夫參軍入伍,先后參加了淮海戰役、渡江戰役、解放上海戰役等戰役戰斗上百次,至今他的頭部、背部還殘留有彈片。解放上海時,16歲的朱彥夫只身炸毀敵人3座碉堡,身負重傷,榮立戰功,火線入黨。
“當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,我準備一次性把自己獻出去。”朱彥夫曾在作品中寫下這樣的文字。
1950年冬,抗美援朝戰場,朱彥夫所在部隊經過浴血奮戰,成功拿下了二五〇高地。來不及休整,他們就接到命令:死守高地。
在零下三十多攝氏度的嚴寒中,炮彈像雨點般砸在高地上,朱彥夫和戰友們舍生忘死,在沒有后勤補給和彈藥補充的情況下,硬是打退敵人十多次進攻,但也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,戰士們一個個倒下。到第三天,僅剩的朱彥夫也被手榴彈炸昏,重傷倒在陣地上。
昏迷中,朱彥夫覺得還在與敵人戰斗。他越打越渴,越打越餓,一塊黏糊糊的血肉順著鼻梁滑到嘴邊,他本能地一口吞了下去。彼時的朱彥夫哪里知道,他吞下去的竟是自己的眼球。
失去四肢和左眼的朱彥夫想到死,但連死的能力都沒有了。冷靜后的朱彥夫很快重新燃起了斗志。“身體雖然殘廢了,但我的心還是完整的,我要用一顆火熱的心報答黨和人民。”朱彥夫說,為了死去的戰友,也必須活下去。
“當干部,就是要把心掏給百姓,以心換心,群眾才會信你、認你。”1957年,回到家鄉帶領群眾建設家園的朱彥夫,開始了另一場“戰斗”。當時,張家泉村原來的黨支部班子渙散,兩年內換了3任書記,也沒能帶領群眾走出困境。朱彥夫上任后,通過抓班子、強建設,村風、村容、村貌煥然一新。
1973年夏天的一個早晨,一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,路沖毀車不通。從博山采購架電材料回來的朱彥夫,掏了掏身上所剩無幾的錢,只好雇了頭毛驢返回沂源。由于山路高低不平,朱彥夫兩只殘臂抓不住韁繩,好幾次從驢背上摔下來,倔強的他又一次次爬上去。當走到博山與沂源交界的松仙嶺時,趕驢人實在不愿意送了,朱彥夫只好拄起雙拐,一步步往前挪。趕驢人不忍心,又追上來問明底細。當他得知這個沒有手和腳的人是在為村里架電奔波時,馬上把毛驢拽到朱彥夫身邊,將他送回村里。
7年間,朱彥夫跑油田、去上海、闖西安、下南京……先后79次外出,行程7萬多里,歷盡千辛萬苦,終于備齊了價值20多萬元的架電材料。1978年12月,全長10多公里的高壓線路跨過一道道山梁、一道道溝壑,終于接到了村里。
時至今天,朱彥夫都清楚記得,通電那天,張家泉村村民都守在電燈下,眼瞅著,守了整整一夜。
擔任村支書25年間,朱彥夫忙忙碌碌為村里辦事,他的家曾是村里的識字班課堂、免費醫療所、村委辦公室;他沒吃過群眾一頓飯,上級每月分配給他的白面、紅糖,他也總要分一些給四鄰八舍的老年人和五保戶。
朱彥夫有撫恤金,是全縣唯一吃“國庫糧”的村支書,可他家里也會時常連鹽都沒錢買。因為他把微薄的撫恤金用作村里的發展基金、慈善基金。這些錢,當年是鄉親們公認的救命錢。
在日常生活中,妻子陳希永總是想方設法從自己嘴里省下糧食,留給老人、丈夫和孩子,每年青黃不接時,她經常要靠吃野菜、啃玉米芯、吃槐樹葉子等充饑,因為長期吃,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。
靠著“打鐵先得自身硬”的堅定信念,張家泉村支部班子真正錘煉成了一個團結奉獻、為民務實、敢打硬拼的戰斗堡壘。
“老書記給我們樹立了榜樣,我們也是一任接著一任干,堅持把群眾利益放在心頭。”張家泉村村委會主任劉文合說。
眼下的張家泉村,玉米堆滿了墻根,蘋果掛滿了枝頭,豐收的喜悅洋溢在每個村民的臉上!朱彥夫心里始終裝著村里的父老鄉親,村里的父老鄉親也始終掛念著他。
執著
執著奮斗,永葆初心
入秋之后天氣漸涼,最近的幾場秋雨更是讓朱彥夫的舊傷隱隱作痛。這位86歲的老英雄半躺在床上,但他眼神中依然透著堅毅和力量。
從戰場上幸存下來的朱彥夫,先后作了47次手術,兩腿從膝蓋以下截去,兩手從手腕以上鋸掉,失去了左眼,右眼的視力僅剩0.3。
“說句大實話,如果我不是黨員,忘記了舉拳頭,器官早就萎縮了,精神早就崩潰了。我老朱心里要不是裝著黨,裝著共產主義,早就死了。共產黨員死都不怕,還怕啥?先做個能自理的人吧。”朱彥夫說。
他最先雙臂碴夾起勺子,還沒等靠近碗沿,勺子就掉了;用嘴叼起勺子再用臂碴夾緊,方向把握不準,又把碗碰翻;重來……一個動作每天要琢磨練習成千上萬次,一氣練了幾十天。在別人看來,這份執著甚至有些倔。
終于自己能吃了,他興奮不已。又對準了下一個目標——站起來!
他先讓人幫著裝假肢,后來,又偷偷自己裝,但是每次都摔得血肉模糊。反反復復練習之后,終于靠自己一人裝上了,朱彥夫興奮得一下子從床沿站起來,感覺自己高了許多,可還沒站穩又摔倒在地。
摔倒,爬起;再摔倒,再爬起。四肢的創傷面剛結痂,又被磨破,鮮血直流,浸透了衣服和腿套。
朱彥夫又一次頑強地站了起來。他挑了病房外一棵最高的楊樹,并排站著,但沒靠著。終于,他看一切,不再是仰視。
從1996年患腦梗塞至今,朱彥夫半身不遂,右側身體失去了知覺,甚至連穿假肢行走的“權利”都沒有了。清醒后他交待兒子,在自家的天花板上,安了一只帶鐵鏈的吊環,他用那只還能活動的左臂,每天牽引鍛煉上百次。除此之外,他還堅持每天甩臂擴胸兩個小時以上。他不能失去行動的能力,不能降低自己的“幸福指數”。
“你一定要記住,一個連的消亡,在戰爭史上可能不算什么,可你要想法兒把這壯舉記錄下來,告訴后人,我們死也瞑目了!”朱彥夫至今仍記得連指導員高新坡彌留之際的囑托。
“我不會寫,就用口說吧。”
從1952年開始,到1996年突發腦梗塞倒在講臺上,44年間,朱彥夫拖著殘腿,每請必到,奔走大江南北,無償作了1000余場報告,聽眾達幾百萬人。為了作報告時不上廁所,他不敢喝水,每一次都講得口干舌燥。
每作一場報告,朱彥夫就像大病一場。但為了戰友的囑托,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他們曾經的苦難與輝煌,珍惜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和平與美好,朱彥夫覺得,值!
作報告仍有局限,朱彥夫又作出一個決定——寫書。
為了寫書,朱彥夫翻爛了四本字典。他用殘臂翻頁,有時干脆把臉貼在字典上,用舌頭一頁一頁地舔……剛開始,他用嘴含筆寫字,每天只能寫十幾個或幾十個字,口水連著汗水,淚水和著墨水,弄得字跡模糊。后來,他殘臂夾筆,每天能寫上百個字,甚至五六百字。兒女們勸他口述,但他堅持自己寫,他已把寫作當成磨礪意志的方式。
整整7年,一天學沒上過的朱彥夫,用掉半噸稿紙,先后七易其稿,終于寫成了33萬字的長篇小說《極限人生》。
拿到新書的當天,朱彥夫把自己關在屋里,打開書的扉頁,恭恭敬敬寫滿了犧牲戰友的名字,然后,顫抖著劃著火柴,將書點燃。朱彥夫哽咽著說:“指導員,書出來了,你的遺愿實現了,你看看吧……”
張家泉村縱貫著三條深溝,最寬的地方有100多米,把全村分割得沒有一塊像樣的土地。回鄉擔任村支書后,朱彥夫提出,用鋤頭和獨輪車,向荒山和溝壑要耕地,全村吹響了向貧困宣戰的號角。
整整幾個冬天,朱彥夫像一名不知疲倦的戰士,拖著17斤重的鐵腿,和全村上百號勞力一起住荒山,填深溝,造梯田。
現任張家泉村黨支部書記劉文合告訴記者,當時的工程量非常大,石頭都是從千米外的山上用小木車子推下來的,然后從別的地方取土填起來。光這樣就增加了70多畝良田。
有了地,缺水問題又突顯出來。張家泉村原名張家莊,是個有名的缺水村,直到上世紀60年代末,吃水都是難題。
1971年2月,大雪紛飛,滴水成冰。朱彥夫帶領全村380多名勞力,分成7個施工組,晝夜不停地修建大口井。
數九寒天里,朱彥夫拖著假肢不停地在水利建設的工地上走動著。挖到10多米時,朱彥夫不放心,堅持下到井底去看看。等到大伙把他拉上來時,朱彥夫覺得殘腿疼得很厲害,假肢怎么也卸不下來,原來是井里的泥水、腿上的汗水、斷肢創面滲出的血水,已把假肢和殘腿凍在一起。
經過一個冬天的苦戰,龍王廟大口井終于竣工了。張家泉村有了歷史上第一眼大口井!張家莊正式改名為張家泉。
為了引水上山,朱彥夫六上省城,十進縣城,請水利專家幫助測量和規劃選址,購買引水設備,修建了1500米長的高架水渠,使全村300多畝旱地成為水澆田。如今,張家泉村凡有果樹的地方都能澆上水,家家戶戶吃上了自來水。
大口井里的水已經流淌了半個多世紀,讓村民吃上了飽飯,鼓起了腰包,更滋潤了百姓的心田。
樸實
樸實做人,無私奉獻
10月,淄博市沂源縣張家泉村,漫山果樹枝頭上熱鬧起來,掛滿一個個“沂源紅”蘋果。看到當年的荒山生機勃勃,村民們過上了好日子,曾經的村黨支部書記朱彥夫滿懷欣慰。在朱彥夫家,86歲的老英雄坐在床上,依舊是戰士的英姿。
1947年沂源解放,那年冬天,14歲的朱彥夫穿上了軍裝。讓他自豪的是,在淮海戰役、渡江戰役、抗美援朝等上百次戰斗中,他都立過戰功。在抗美援朝戰場上,朱彥夫失去四肢和左眼。是一輩子在療養院被人伺候,還是回老家?“去”還是“留”,如當年的“生”還是“死”一樣,擺在了他面前。最后,他作出決定:不能讓國家養起來,我要回家。
1956年春,主動放棄榮軍休養所特護待遇,朱彥夫毅然回到家鄉——沂源縣張家泉村。1957年,他擔任村黨支部書記,在人生的第二個“戰場”,與鄉親們一起奮斗25年。
一上任,朱彥夫就拄著拐,拖著17斤重的假肢,臂上搭著塊隨時擦汗的毛巾,深一腳淺一腳,到田間地頭查看生產,逐門逐戶查訪民情。主意慢慢拿定:治山、治水、造田、架電。一個個山里人想都沒想過的大工程,在張家泉村熱火朝天地展開。他始終掌握第一手資料,春天的耕播、用肥、苗情他了解;夏天莊稼長勢、旱、澇、蟲、草荒他知道;秋天莊稼收割、打場情況他說得清;冬天整地、積肥狀況他了然于胸。
全縣第一個有拖拉機、第一個平均畝產過600斤;全鄉第一個用上電、村民人均收入第一……誰能想到,這么多“第一”,竟是張家泉村,這個建國初期村民連地瓜干都吃不飽、一到災年就靠討飯糊口的窮山村創造的。
在休養所頤養天年,不是很好嗎?即使回到村里,也可以吃國庫糧,衣食無憂,為什么非要干村支書這個苦差事呢?朱彥夫說:“雖然我沒手沒腳,但有心有腦,哪能吃閑飯?看到鄉親們連飯都吃不飽,我哪能袖手旁觀?帶領大伙過好日子,困難肯定不少,但再難,比戰場上拼刺刀還難嗎?與其腐爛,不如燃燒!”
那時候,村里沒有辦公室,朱彥夫家狹窄的屋子就是會議室。支部開會,一開就到深夜。他不止一次對全家人說:“咱家有特等殘廢這一個‘特’字就夠了,絕不容許再有一個‘特’字出現!”
對家人嚴苛得近乎“殘忍”,但朱彥夫對村民卻百般呵護。他的大女兒朱向華告訴記者,父親每月的傷殘金,大部分都用在了集體的事和接濟村里的窮人、病人上。上級每月配給他的白面、紅糖,他也總要分一些給四鄰八舍的老年人、五保戶、病人和烈軍屬。家里的雞蛋也不讓孩子們吃,用作公務招待。公社、縣城來人,到了吃飯點兒,他就自掏腰包在家里招待。。
前不久,張家泉村現任支書劉文合又來到朱彥夫家。一落座,朱彥夫就扒拉開自己的日記本,搓出一張紙條交給劉文合。這是老書記的習慣,自從朱彥夫患腦梗塞后,思維就難以一直清晰。看電視時,有什么致富項目和信息,覺得村里能用上,或者自己有什么建議,他就寫下來,等村里來人交給他們。
朱彥夫是個發光源,釋放正能量。在他身上,沒有暮氣,沒有怨氣,沒有驕氣,而是處處彰顯著勤儉樸實的優良作風、感天動地的浩然正氣。從1952年開始,到1996年突發腦梗塞倒在講臺上,44年間,朱彥夫拖著殘腿,每請必到,奔走大江南北,無償作了1000余場報告,聽眾達幾百萬人,所到之處,都會引起聽眾的強烈共鳴。
談吐間,他有軍人的豪氣,也有沂蒙漢子的樸實。他常拿自己開玩笑,身上的傷疤每到陰天下雨就疼,他說自己是“天氣預報”;假腿走在泥水里,他說這就是優越性,零上100度不覺得燙,零下100度不凍得慌。“我當了一輩子‘小偷’,14歲偷著去參軍,從療養院里偷著回家,當村支書也是瞞著家人偷著干上的。晚上想出門查看工程,老伴、子女都不讓,我就偷著去。見熟人就躲到莊稼地里,要不讓他們發現了就背著你、推著你,你就看不到想看的東西了,就不自由了。”在朱彥夫心里,“偷”是一種幸福。